琴姐拿来厚厚的一本李献红事迹给我看，亮白的A4纸，上面规规整整地躺着宋体，字与字紧紧地挨在一起，与外面打字复印的文件没有什么不同。黑色的字迹以它自己的逻辑排列成行，不言说自不知其中凝重。

它们拼成一个平凡的英雄，名字叫——李献红。我以英雄称他，他是不喜的，他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，还不够。李献红的声音亮堂，有一种军人不容置喙的力度。他与我相对而坐，不多话，但问起他曾经执行的任务，曾经抓过的犯人，他的眼睛一下子澄亮起来，神采飞扬地讲那些事，讲到关键处，恨不得站起来示范擒拿手的功夫，突然吃痛了一下，眉毛打成结，他不再起身，随即目光也黯淡下来。身体上实实在在的痛楚提醒他的残破，也提醒我采访之前看过的简短资料：

李献红，男，45岁……身上打了八块钢板，左眼为假，手指多处断裂。

这么多处的伤，怎能不痛？更痛的怕是心吧？那一瞬间黯淡下的眼神比之于他的身体更让我不安。让夜莺没了歌喉，让音乐家失了聪，让画家眼里没了色彩，让身手好、行动如虎豹的李献红没有强壮的身躯，没有了昔日的敏捷，没有了只要目之所及犯罪事件，定要擒拿归案的百发百中。这让他如何度过余生？直面自己从云端的坠落，多么难！可是担心是多余的，李献红他可以！他说，人死如灯灭，如果活着，还有助人的可能，但死了，一抔黄土，永远没了机会。

李献红（右）正在接受访问

见义勇为就像吸毒一样上了瘾

李献红家里三个哥哥都是军人，三哥还是烈士。在这样的土壤里成长起来的他似乎就应该现在的样子，冲在危险的第一线，永远将他人的利益放之己前。李献红在八十年代初参军入伍，在部队他表现突出，各项成绩显著，因多次立功、受嘉奖，第一年便破格入党。后来因为父母的关系，复员回家，成为派出所的治安员。来深圳之后，他连续在抓歹徒中受伤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，但是他依然无怨无悔地做事。问他明知危险，为什么每次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，他说，就像吸上毒一样上了瘾，控制不了自己。

李献红讲到生死交界处的一次挣扎，有一次看到一名歹徒拿着刀，另一名歹徒用手去抓老人的左手，老人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左手，他像往常一样冲上前去制止，原来老人左手有一只戴了几十年的翡翠戒指，歹徒抢劫不下来，便想用刀把老人的手剁下来。歹徒人多势众，手上有棒子、长刀等武器，李献红被砍伤。“幸好前面有条臭水沟，不然那次真的被砍死了。”李献红被后来赶到的警察救起，送至布吉第二人民医院，整整昏迷15天，家人都不知道，还以为他在外执行任务。

“好多次有个声音告诉自己，睡去吧，便可以从无止境的冲杀中解脱。可是不知怎的，我想到妻子一个人去医院生产，我是在电话里听到女儿第一声啼哭，我还没有见过女儿一面。”说到这里，他突然落了泪，泪珠滚在他脸部刚硬的线条上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，而家人是他的伤心处，他说：“我真的是拖累了家人，没有好好陪过妻子和女儿逛一次街，每次都是看到小偷或抢劫或突发的事情，把好好的休假计划打破了。如今我的身体状况不好了，做不了重活，看妻子忙里忙外想帮她做个饭，炒菜的油烟进了左眼，又要去医院洗眼。”他一边说一边落泪，真刀真枪都不怕的铁汉子，在他荡气回肠的事迹背后，封存的温柔一点都不少，只是为了工作，他把它们藏得很深很深。

十几年不换号码的爱心大使

随着年龄的增大，身体的残疾，抓歹徒、出行任务那些强度高的事，他已经力不从心。但他却没有因此而停止帮助他人，转变角色，依然做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别人。他的手机十几年不换号，他希望无论什么时候，只要打这个电话号码求助，他都可以帮上忙。他的微信是爱心大使，女儿取的名字。有一个民警在工作中摔断了牙，他得知后虽然自己没有直接认识的牙医，但还是发动自己所有的战友，人托人费尽周折才找到好的接牙医生。救助老人小孩、拾金不昧……他做的好人好事不计其数，被中央电台赠予“爱心大使”的称号。

李献红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着，擒拿、追击、侦破，一个比一个精彩，手上的册子墨色晕染成红，模糊了我的眼。我记起曾经看过的一段震慑心扉的话：热忱成了一种高危的奢侈品：孩子扶起老太被勒索；青年擒贼被捅伤而被窃女孩却冷漠地说“又不是我叫他见义勇为的”。当每一堆孤独的篝火试图照亮长夜，却总被雨水打湿时，这样的黑夜也只配享有黑暗了。

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段视频，是来自俄罗斯的。在落雪的季节，他们会停下车，把蹒跚的老妪或摔倒的残疾人扶过马路，把陷入雪地的轿车竭力抬起，甚至会把瑟缩在路中央的小猫抱走到一边。我并未感到温暖，只感到彻骨的寒意，我们不能在自己的国度望见这样的场景，我们从来都彼此视若敌寇，并且，永远都学不会，彼此相爱。

而李献红用实际行动在教我们如何彼此相爱，不是崇高，是良心。

他说：“无数次有个苍老的声音从梦里传来：舍弃健康的体格，抛弃儿女情长的小家，这样做是为了什么？”同样，他给出了铿锵的答案：为做喜欢的自己，为信仰和良心！

好好活着，不熬着

中国人常道：好死不如赖活着，这是不对的。活着就要有担当，担起自己在社会所处的角色中的责任。只有各居其位，各安其职，秩序才会紊然不乱。

教师，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，要担起传道解惑之责。医生，是拯救人类生命的天使，要担起救死扶伤之责。军人，被誉为最可爱的人，要担起保家卫国之责。

这是活着的意义！苟且之命，不叫活，它叫熬。活，指鲜活而有生机感。余华大作《活着》讲述福贵一家人的坎坷命运，他和家人风风雨雨几十年的遭遇，让生活已经变得麻木，失去太多，面对生活，大概只剩下“活着”，而这种活着，就谓之“熬”。

真正的活着，是如保尔•柯察金所说“人最宝贵的是生命，生命每人只有一次，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：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，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；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……”

臧克家 在《有的人》中写道：有的人活着，他已经死了；有的人死了，他还活着。

即使平凡如李献红，他也说：我这一生没有苟活，做了点事。

我们需要“做了点事”的活着，而不是熬着。

龙华新区918博天堂  魏小斌  香草/文 图

(责任编辑 温凯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