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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连载:冰封的未名湖(一)

2013-10-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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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熊猫2000年前后再回北大)

(今天一大早,诗盈赶着要去新家,装无障碍的扶手。我跟着也醒了,耳旁好似有音乐在响,是那种“英雄”式的主题,旋律从没有听过,节奏坚定而有力,略带点科幻风格。我想,或许是上帝在以音乐提醒我吧,让我要尽早开始投入《残友英雄传》的创作中去,不要继续构思了。在作品完成之前,我翻出几年前旧的长文《冰封的未名湖》,连载在博客上,可以作为一个前传,来引起新作。——注:文中人名为化名)

第一章
“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……”傍晚时分,我一边打着饱嗝从学三食堂里出来,一边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着,似乎想要找一些不那么平常的东西。不过,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并没有任何使人眼前一亮的色彩。“停止遐想,准备战斗!”我把背上那沉甸甸直往下坠的书包使劲往上提了提,又提起那双从早起就往返于物理楼和教学楼之间而同样沉甸甸的脚,向三教走去。学三旁边就是大讲堂,似乎晚上有爱情片放映,不过那大抵是文科学生的消遣,像我这样快被沉重书包压垮的物理系学生,多半无福消受。

从学三到三教,路并不远,可是对我来说,却并不好走。由于进行性的肌萎缩,我必须以特别的姿态前进,但我却又不愿让这种姿态被明显地看出来,所以就更吃力了。到了三教门前,我故意望向别处,看似随意地走向靠墙的一边,然后以手扶墙,上了门口的四层台阶。一楼的几个教室里都没多少人,但是桌子上却摆满了学生们用来占座的书、本子、文具盒等等,甚至有拿几张草稿纸摆在桌子上,却也算是作了此处有人的声明。已经走到走廊另一边的我,略有些失望地继续走了几步,在另一边的玻璃门前向远处眺望。外边,是篮球场,天色已经昏暗,但还有爱运动的学生们借着教室灯光在打篮球。一个篮球“咚”的一声重重撞击在篮筐上,旋即划出一道抛物线下坠,篮筐下几双手同时张开来争抢着。篮球蹦跳的声音、人们喧闹的声音,隔着玻璃听起来变得很通透,在这样昏暗的天色之中带给我无限的怀旧思绪。

中学时代,我也是爱好运动的。那时候,虽然体力也是不如别人,但还能跑,还能跳,还能来个潇洒的三步上篮把篮球准准地投到篮筐之中,虽说不能像灌篮高手那样拉风,却也怎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走路都费劲,完全地远离了运动场。“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”……“进行性”……“进行性”……“进行性”……我的脑子好像复读机一样的不断重复着这个词。命运似乎以这样一个完全不容讨价还价的词汇向我作出了终审判决,是的,“进行性”,意味着没有底线地不断加重,直到死去。将来会是怎样,我从来不敢去想象,然而从小学到中学、从中学到大学,如果把三点的状态画成一条线,那条线就是一条无情向下坠落的抛物线,再往后会怎样坠落,实在是太过明显,无可置疑。小腿一阵抽动,我猛然从思绪之中醒来,“赶紧上二楼看看有没有空位,再没有就得回宿舍了。”

转过身,楼梯就在眼前,对健全人而言完全没有影响,可是在我看来,就是一座高高的沉默的山峰。伸手抓住栏杆,全身用力,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级一级往上攀登,我的动作与攀登悬崖的登山运动员有一拼。三十级台阶,三十次攀爬,二楼的走廊终于被我踏在了脚下。站定之后,我喘了几口气,把背上越来越沉的书包整了整,再走向走廊两边排列着的教室。结果还是跟一楼一样。我又走回了楼梯口,向上望去,高高的楼梯冷峻地沉默着,向我发出无声的挑战。再向上,也许有机会找到位置,但更大的可能是又一次的失望。向下看,那往下延伸的楼梯又似乎在嘲讽地冷笑。我的小腿上传来一阵疼痛的抽搐,这是我的肌肉们向我提抗议的方式,而我也不愿意又白白让我的肌肉辛苦受伤了:“下去吧,回到宿舍也可以看书学习啊。”

下去的过程同样困难,虽然没有那么吃力,可是我必须抓牢栏杆,小心着不要一头栽下去,因为我的膝盖很难承受下楼带来的冲击力。终于站在了三教的大门口,再下四个台阶,就能脚踏实地了。也许是因此而松懈了,忘记了地心引力对我的膝盖来说还是那么强大,就在左脚踏上地面的一霎那,左膝盖经不起冲击,瞬间弯曲,于是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。向大地行这样的大礼对我早已习以为常,不过行礼的同时伴随的可不是崇拜,却是一声咒骂。地心引力啊,你是比我强,你是可以让我跪倒,可是我绝不会屈服!我要站起来,那不是像别人那样容易的事。先坐稳在地上,接着是扶着地面转换为蹲的姿势,然后双手扶着膝盖,使劲发力,膝盖才能伸直,我才能站起来。最后是扶着墙,把弯着的腰直起来。整套动作要丝毫不乱,有如举重运动员的挺举,只是我举起我的身体,就已经是达到我的极限了。环顾四周,附近并没有人注意到我,心里稍有安慰:挺直了腰杆,我还是像模像样,谁也看不出来我跟别人有啥不同。迈开步伐,我暗暗命令我自己:“站直了,别趴下!”

再从原路回去,大讲堂前的柿子林,三角地,冬天光秃的银杏树,然后就是28楼。再爬上四层楼梯,走廊的正中间就是我的宿舍:433了。进门,里面一个人都没有,我心道:“X,早知道不如直接回宿舍看书了。”坐在床前,从书包里一本本的拿出书来:厚厚的《电磁学》,大本的参考书,高等数学的习题集,大学英语四级教材,等等摆了小半个桌面。今晚的宿舍就归我独占了,真是难得。安静中的学习,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我渐渐的困倦了,趴在桌上打起了盹。恍惚中看见一条流淌在鹅卵石上的小溪,溪边一个小孩子快乐地奔跑着,一群大白鹅被追得张开翅膀嘎嘎嘎地边叫边跑。忽然小溪又变成了灌木丛,绿叶上爬着两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。很快毛毛虫就结成了茧,茧上裂开一条小缝,缝儿迅速扩大,两只漂亮的蝴蝶钻出了茧壳!可是,为什么蝴蝶的翅膀一直蜷曲着呢?蝴蝶正挣扎着,忽然一阵风吹来,蝴蝶在风中飘了起来,越飘越高。我想要去追,却迈不动步子。正在着急的时候我就醒了,原来不知何时刮起了西北风,从窗外冷风呼呼地灌进来,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忙去关窗。关完窗,坐在桌前正回想着这奇怪的梦境,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,接着门就开了,胖子陈松呼哧呼哧地冲了进来,喘息未定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:“吓死我了!吓死我了!”“出啥事了,还有什么能吓住你这个大块头的?”我一边翻开一本书一边回道。“你不知道,我上自习的教室里下午刚刚有人跳了楼,我糊里糊涂地一个人在里面坐着,看见大伙都是避着这个教室,还不知道咋回事呢。后来出来上厕所遇见了个师兄,才知道这回事,我就赶紧跑回来了!”“啊?!我下午去学四吃饭时经过那边,看见一大群人围着,原来是有人跳楼了?”“我还在那人跳下去的窗口站了会呢,那么高,怎么就有胆量跳下去呢?”

“唉呀,有胆量跳楼,怎么就没胆量活下去呢?”门口传来一声感慨,是我上铺的小韩和对铺的小李回来了。

话音未落,一个粗豪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:“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,羽扇纶巾……”随即“咣”的一声门就开了,险些撞到刚进门的小韩:靠门上铺的东北大汉张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,随手就把书包甩到了床上。忽然隔壁宿舍的门也“咚”地一声开了,有人扯着嗓子在喊:“张明~~~~~~”一个梳得油光发亮的脑袋探进门来:“快还我钱来!”不料张明已经神速爬上床去,扯过被子蒙头盖脸躺下了。汪晖立即进门来爬上床边的梯子,一手扯下被子一手作势欲掐脖子:“再不还钱,掐死你丫的!”张明一下坐起来:“同学之间,至于吗?”

两人正撕扯间,我们宿舍最后一个人回来了,张明好像救星来了一般:“财神爷,你可算回来了,啥时候发补助啊?”原来是我们屋的班干部回来了:生活委员傅春。“别着急,明天就要发了!”“我能不着急吗,有人都要掐死我了!”“那行,明天他那份补助直接发给我吧!”汪晖一边下床一边说。“不行!钱还得在我口袋里捂热了再还你,总得给我点心理安慰吧!”

汪晖正要出门,又一个脑袋出现在门口,顶着刺猬一样的头发:“傅春回来了?你出的那题我做出来了,有几十种解法!”一口浓重的温州口音。是系里几大天才之一:孙大侠光临了。屋里忽然静了下来,几双眼睛以不同的心情瞪视着门口的刺猬头。终于距离最近的那双眼睛开始泛出红光,揪住大侠发黑的衣领摇晃着:“你个变态,能不能别再打击我们那点可怜的自信了?还几十种解法,让不让人活了?”上边张明已经打开了一本《词综》,一听忙合上书凑过来:“好啊,未名湖上没盖子,咱也不拦着你,去死吧!”“你给我滚!”汪晖放下衣领,转头说了句,出门去了。闹了一阵子,终于屋里真正清净了,只有本屋居民各睡各床,用功的看英语,闲暇的看禁书,诗人看诗词,哲人看萨特,放松的听音乐,而我则闭上双眼,不知道思绪飘向哪个乌有之境。

临近熄灯,却又有人来串门了:“我来避难了,我们屋那个情种还在泡妞……”“喂,他这是多少个了?”陈松问道。“据不完全统计,估计得有个加强排吧。不过那哥们的眼光也够独特,没一个漂亮点的。”上铺传来了张明的感慨:“书中自有颜如玉啊!哥几个还是多读点书,将来泡妞才好使啊。”

几分钟后,灯光准时熄灭,却是我们卧谈会开始的信号。不过今夜我不准备再说什么了,早点睡,明天还得去物理楼机房抢位呢。

作者:熊猫(李虹)

(责任编辑:何白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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